2021年6月9日晚,知名雕塑家、书画家、美术教育家和艺术理论家钱绍武先生在苏州辞世,享年94岁。
钱绍武先生(1928-2021)在教书育人的同时,以一系列雕塑作品如杜甫像、李大钊像、阿炳等享誉艺坛,不少堪称20世纪中国雕塑艺术经典。钱绍武先生辞世后,艺术界知名人士、其友人及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师生近期不断通过文字表达追忆与思念:
“在钱先生身上还有一种特别重要的特质深深影响我至今,这就是先生西学东渐、博学众采、融会贯通的示范效应,因为我发现钱先生博学多才绝不是单纯的兴趣所致,而是随他的学养渐行饱满之际,先生能够敏锐的觉悟到跨界学识的交互效应,并能促使这个效应的不断增强。因此,在这样高层次的学术践行影响下,青年学子一定是受益匪浅的。”
“他是良师,也够得上中国现代雕塑根基上的一块石头。”
钱绍武先生(1928-2021)
邵大箴(中国美术史学家、美术评论家):
绍武学长、老友走了,恶讯传来,心中久久不能平静。绍武是一位杰出的,可以说是才华横溢的艺术家,真诚于他献身的艺术,雕塑、素描速写和书法艺术是他的特长,艺术品格纯正,有鲜明的时代特色和个性,引领艺术新风尚,其中代表作《李大钊像》堪称为中国当代雕塑的传世佳品。他为中国当代雕塑艺术教育和创作勤奋操劳了一生,贡献多多,他的名字和业绩将载入中囯艺术史册。
《李大钊纪念像》
何鄂(雕塑艺术家):
惊闻钱绍武老师仙逝,十分悲痛,钱老对中国雕塑的影响太大了!上世纪我们都年轻时一下子被他的素描迷住了!只要是雕塑界的会议,有钱老参加,都能听到他独特开怀的笑声,我们喜欢聆听他即兴抒发学术见解,艺术阔论。他讲话时,眼晴笑着像弯月……那一年受钱老邀请去怀柔参加雕塑专业活动,领略了钱老在古筝伴奏下吟诗的淡定、典雅和超脱,亦神、亦仙、亦圣!那一次,钱老的夫人还健在,和我们大家在一起愉快的交谈着……又记不得哪一次会议,休息时,大家争着让钱老看手相,我也伸出大手待钱老判定,钱老用手指着我手掌中一条竖纹说:你的事业线很长,你看一直通到底了,我仔细一看真是……回忆钱老音容笑貌,怀念钱老给予我的教诲和帮助,无限感慨!祝愿钱老和夫人在天之灵安息!
钱绍武素描作品
隋建国(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教授):
钱绍武先生走了,感觉好像自己后背所能倚靠的大山,缺了一大块。
在大学时代就为钱先生的素描肖像系列所感动。也没有什么具体规定,一般的素描头像,大家都以习作来对待。钱先生的这一批素描,我们是以人物肖像来看待的,可能是因为他的刻画深入而完整,显示出他的艺术气度。我的记忆里,王式廓以最基本的素描刻画和塑造了20世纪中叶河北农民的一系列肖像。同样是素描手段,钱先生刻画的则是改革开放后城市里、实际上就是北京人的肖像。
钱绍武素描作品
1986年我来到美院读研究生,第一天清早在操场上遇到时任系主任的钱先生,我告诉他我的导师是董祖怡先生。钱先生说,董先生雕塑造型基本功是最好的,你要好好把他的东西学到手。等我在校尉胡同校园的后排房有了做泥塑习作的教室,才发现,原来是跟钱先生隔壁。每天开门关门就会偶然相遇,有时顺便就去他的屋里呆一会儿。先是跟着他理解亨利·摩尔,后来是看他用毛笔水墨画人体。当他知道我书法是临颜真卿,就劝我学学《爨宝子碑》,学着从那种严谨的结体里放松出来。后来学校中转到了大山子,他就教我们以吴语南声吟唱诗文,跟我们一起去交界河山里实践自然中的公共艺术。1997年我做系主任,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去跟钱先生请教。
钱先生做系主任的时候,名声在社会上已经很响亮,但他每天就在我们的身边,是一个鲜活而风趣的人。后来曹春生先生接续他做系主任,再后来是司徒兆光先生,都很有社会影响。但在雕塑系里做主任,除了责任更重,遇事情要拍板,替雕塑系这条航船把舵,真也没什么特殊。从1952年起,雕塑系作为一个学术传承有序的整体,一代代人传下来,在各位系主任率领下走过了七十年。在央美雕塑系这条航船上,钱先生是第四任舵手,我是第七任,第八任吕品昌,现在任上的张伟已经是第九任。
中央美院五届历任雕塑系主任
钱先生作为一个人,有三四十年代人的学养,也有留学苏联喝洋墨水的经历,近一二十年试着挖掘雕塑里的中国写意风韵,他笑谈自己是书法第一、素描第二、雕塑第三。其实这三部分都融进了他的雕塑作品里。
钱绍武先生为李大钊造像,为闻一多造像,为李白、杜甫、阿炳造像。如今,他自己也走进了历史,魂魄凝聚为雕像。他所留下的遗产,等着我们去细细地梳理。
钱绍武先生在苏联伯爵城堡(约1954~1959年)
王少军(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教授):
1978年我考入了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也正是在这一年,我见到了当代中国雕塑界领域众多领军大家,而钱绍武先生就是其中一位。
在“文革”结束恢复高考这样的社会背景下,我们七八级各学科专业的新生都呈现着如饥似渴的学习状态。我印象很深的一件事情是当时全校各专业师生都在传阅的一册人像写生素描集《素描随想》,这位作者就是钱绍武先生。我记得,就是这套素描颠覆了我以往对造型艺术技法和理论的认识,甚至可以认为钱先生所强调的“截面式套圈”的形体观察和表现方法,直接导致包括本人在内的雕塑系学生对泥塑人体、人像造型技法认识的迅速开悟!由此可见,钱绍武先生的教学精髓是讲究触类旁通、布道有术。这套素描写生范例的出版显然是针对中国高校素描教学中存在的问题而推出的解决方案,回想起来从那个时候我已深深地被先生所影响。从平面绘画到造型空间,不知不觉建立起了互为建构的正确意识,为后来的艺术成长打下了一个重要的质量基础。
在后来长期与钱先生的接触中,越来越加深了对先生艺术人生的认识深度。
钱绍武《大路歌》 青铜 200cm×70cm 1959年
首先,从钱先生青年求学时期所创作的代表作品《大路歌》与后来的《李大钊纪念碑》《江丰像》《闻一多像》《阿炳坐像》等一系列重要主题性创作联系在一起,就凸显了钱先生对家国命运鲜明的政治主张和责任担当。同时,先生在改革开放以来,倾尽心力投注于中华文化成就的弘扬和造型,创作了一大批重要的历史人物和事件纪念像。先生不单是在主题立意方面精挑细选,也在创作过程中对中西方传统雕塑的本体语言不断探索、实践,形成了先生独具的内部结构严谨坚实,外部塑造气韵生动,形成了大气磅礴的公共性纪念雕塑语言。
钱绍武先生为闻一多先生塑像 翁乃强摄
在钱先生身上还有一种特别重要的特质深深影响我至今,这就是先生西学东渐、博学众采、融会贯通的示范效应,因为我发现钱先生博学多才绝不是单纯的兴趣所致,而是随他的学养渐行饱满之际,先生能够敏锐的觉悟到跨界学识的交互效应,并能促使这个效应的不断增强。因此,在这样高层次的学术践行影响下,青年学子一定是受益匪浅的,我本人可以说至今依然是在践行着这样的一种学术道路!
我不想对先生的多面成就加以评说,但的确在钱先生身上,特别是晚年期,强烈地呈现出意求高远且狂放不羁的文化精神取向,这在其雕塑、绘画、书法、文章等各方面成就中都有所呈现。我认为这是一种高级境界,不是随便的人能达到的,高山仰止,今我肃然起敬!
钱先生爱惜学生是出了名的,这方面我更有自己的切身体会。记得我刚毕业分配到河北不久,当时是雕塑系主任的钱先生让当时留校的从众给我写信,希望我能回系里教学。可由于众所周知的困难没能如愿,而钱先生又让我报考他的研究生,因我外语考的不争气而作罢,再后来,当我创作了《曹雪芹纪念像》参加全国美展时,先生看了后写了一篇文章。其中对我的这件作品的评价真正是对青年人的鼓励和提携,让我从中明白许多深层的创作理念而受用终生!
总之,对先生的怀念一言难尽!先生对我的教育之恩,我永远记在心;先生在我心中是一座永远的丰碑;先生的学问将是我珍藏的丰厚遗产!我觉得钱先生广博的学问中所包含的东西之微妙与深奥是需要我长期研究和学习的。
钱绍武先生在玉皇庙考察中席地讲学
吕品昌(景德镇陶瓷大学校长、教授,原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主任)
我第一次见到钱绍武先生是1981年的8月,我还是大三的学生由尹一鹏老师带队进行西北考察到访中央美术学院,钱老时任雕塑系系主任专门为我们全班同学进行了一次座谈,聆听了他对艺术的见解,从古到今、从东到西……娓娓道来,大家收获很大,都感觉钱先生太博学了,心情激动而充满崇敬。12年之后的1994年我调到北京工作,同年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个展,钱先生欣然接受邀请出席了开幕式并致辞,先生给晚学以极大的鼓励和支持。1995年我调入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任教,与钱老的接触更多了。尽管钱老已退休但先生还是系教工党支部一员,经常参加组织生活会,为我们讲党课。另外,我与钱老同住昌平下苑村为邻,来往密切,每年逢年过节都会聚一聚,喝个小酒,听先生神侃甚为开心。98年雕塑系老中青一起参与了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群雕的创作,大家每天在一起创作,70多岁的年纪还同我们一样在脚手架上塑造,先生敬业精神让我们感动也为之担心。现场创作氛围很好,闲暇之余大家都围着钱老聊天、听故事……风趣智慧、学识渊博而又和蔼可亲。
阿炳像
钱先生家学渊源,国学修养扎实,诗词、歌赋、书画精通、学贯中西、融通古今。一生创作出大量书画和雕塑作品,其雕塑艺术成就是我国现代雕塑史上的一座时代高峰。其作品《李大钊像》《阿炳》《曹雪芹像》等堪称中国美术史的里程碑作品,承载了中国文化精神,彪炳史册。
钱先生是现代雕塑教育的先行者,是艺术教学实践的卓越教育家,他主持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教学多年,积极推动央美教学走向社会、服务社会,鼓励青年学生解放思想,大胆创新。为中央美术学院培养出一批批优秀青年才俊,也为我国美术教育事业做出了开拓性贡献。
钱先生的雕塑艺术贡献是跨时代的,他的仙逝是我国美术教育和雕塑事业发展的巨大损失,其思想与才情、德艺令后人敬仰。
陈子昂雕像
张伟(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主任):
一直相信钱老不会老,因为自我跟着他学习的这二十多年间见到他矫健的身影从来没有慢下来过。
一直相信钱老不会悲伤,因为只要离近他所在的空间里都能听到他标志性的“哈哈”大笑。
一直相信钱老是我的领路人,因为至今我所经历的雕塑研学之路上都能清晰地看到他的脚印。
一直相信钱老不会离开我们,因为他热爱他教过的每一位学生,热爱他身边的每一个人,热爱他亲手完成的每一件作品,热爱他走过的每一寸土地。
钱绍武先生在多福寺考察
展望(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教授):
昨天我莫名其妙的准备把以前的几张老师送给我的字画拿去装裱,其中就有钱先生的两幅。一幅是1994年雕塑系列个展的时候专门为我写的个展标题“空灵空,诱惑系列”,另一幅是一首诗。没想到今天一大早就收到钱公子的微信讣告钱先生已经驾鹤西去。
就在前一个月去苏州办展时还看望了钱先生,那时他平静的躺在加护病房,靠医疗设备维系着生命,不想这就是最后的一面了,令人感慨万千!
想当年我因生病住院半年,后来系里讨论我是否休学的办法就是做一个泥塑女人体,由钱先生带几位老师来做评定的,诸多与钱先生交往的事情恍如隔日。今天我在得知这一消息时正好又与家人一起去苏州旅行,好像冥冥之中似有一些我无法理解的巧合。我虽然不是钱先生后来分工作室后的学生,但我也是非常仰慕先生的才华,而且有很多不同场合的接触。
我在上一次校庆趁着钱先生来美院之际,用手机做了一个即兴访谈,请教了几个问题,上次去苏州时已交给了钱公子,那次访谈看来是我最后一次与活生生的钱老先生聊天了。
钱老先生一路走好!
《杜甫立像》 铸铜 高250cm 2007年
姜杰(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教授):
我一直以“钱绍武先生的学生”而深感自豪。
在我读书的那些年,我对钱先生的记忆永远是他朗朗的大笑声。每次他把我们叫到他家里 ,操着一口无锡普通话大谈金庸的武侠小说,神釆飞扬、滔滔不绝,这时基本上没有任何人有插话的机会。偶尔兴之所至,他也会以古风清唱一段古诗词。本来我们是来聊创作的,但总会处在这样的情景,哈哈哈……
再之后我们毕业、成长并成为艺术家、老师,渐渐地越发体会到导师的意义为何。他的才华、学识、人品通过作品传达出来。他的气场像一股强大的力量,不断地放射出来。他是一个榜样。
钱先生是雕塑大师,但他最喜欢说自己的书法比雕塑做的好。记得早年间,学生们围在桌边看他写字,他每写一幅,我们就疯狂地叫好,弄得他总是兴致勃勃,一㝍再写,停不下来,导致最后我们很多人都存有一幅他的字。
美好的时光,记忆永远在心里。钱先生,一路走好……
钱绍武先生于中央美术学院100周年校庆为雕塑系题字
张德峰(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教授):
大约半个月前听说钱先生已近弥留之际,后有同学从江苏回来说看望了病榻上的钱老师,他们觉得钱先生时日不多了。今天一早叶晨在同学群发出其父已于昨天晚上离世。我因早有心理准备,故没觉突然和过分悲伤,但心情格外沉重,吃不下饭。
上午无心做事闲在家中翻看相册,脑海里不断闪现出这三四十年间很多与钱老接触时的情景。记得第一次见钱老是在1982年,那时我在苦攻素描,因画不出明确的立体感而苦闷,就借着与王育中和刘家洪老师认识的机会跑到美院雕塑系去请教钱先生,有幸的是一进门就见钱先生正在严厉指教趴在桌子上写作业的一个男生(那时不知道那个男生是叶晨)。我也不懂事,等钱先生刚刚平静下来,就急着向他请教有关人体结构和在素描中如何体现更加立体化等问题。他接过我递过去的速写本,顺手画了一个弯曲的手指说;就是这样的。我端在手里一看,顿时茅塞顿开,从那以后我的素描飞跃般的进步起来。考入美院后钱先生给我们上过人体素描和雕塑等课程,从他那里我了解到摩尔和许多西方艺术大师的作品。
钱绍武素描作品
《女人体》之一 铸铜 1987年
1992年我想去德国留学,需要有教授推荐信,记得那是一个冬日的傍晚,我到钱老家去取他帮我写好的推荐信,他们一家人正围在桌前吃饭,先生见我来了,放下手里的饭碗,站起来走到另一间房的写字台前一边笑着一边递给我他写好的推荐信并说:张德峰我太了解你了,哈哈!写好了,你拿去吧!我至今还保留着这封推荐信(因为推荐信翻译成外文后有他签字就行了,而原件复印一下即可,是不需递交的)。一年之后我得到德国KAAD基金会的奖学金,为此我内心深处对钱先生怀揣着由衷的感恩之情。在德留学期间因遇到很多艺术上的问题,曾经给钱先生写过一封长信,想得到他的点拨,那时他没给我回信。我回国后在一次活动中向他提及此事,他说:你的感受很真切!就这一句话让我深感先生之大睿,使我开始思考艺术与民族和个人的生命关系,这是很难说清楚的感受。
阿炳坐像 2004年
记得1989年毕业聚餐的那个晚会上,他给我做出了一个评语,但不是面对我说的,而是对我们工作室主任司徒杰教授讲的,他说:你改变了张德峰琐碎的毛病,使他掌握了整体观察和表现的方法,他的人体泥塑和毕业创作整体感都很强。记得司徒先生说:那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说实话,我其实毕业那会儿并没真正懂得整体的塑造法,但模模糊糊从霍去病墓的那个《马踏匈奴》和钱先生创作的《李大钊》像上感觉到整体的力量。很多年前,有一次和钱先生谈论整体的问题,他嬉笑着说:整体就是把眼儿都填上。这才让我理解整体的塑造在于精神的高度明确,一切细部都藏在整体的表象里面。有一次我们几个同学在课堂上讨论什么作品才是好的,大家各抒己见,正巧钱先生推门而入,于是我主动上前提问,他稍加思考后严肃认真地说:“形式和内容达到高度统一的作品就是好作品”。先生这句话一直令我揣摩至今,带研后我又特别将媒介概念纳入其中思考,使我在学院教学中所开课程都围绕这个课题展开。
钱绍武先生在中央美术学院100周年雕塑系的校庆典礼中
几十年来我与钱先生见面不是很多,但每次见面钱先生都是在大笑中谈天说地,并经常给我一些启示。有一次他还给我们几个学生看手相,他给我看的几个结果到如今都确实难以改变,这也在提醒我要知足惜福。我一直想请钱先生再给我看看手相,2019年系里年拜会,钱先生参加了,我蹲在他身边请教两件事,其中就有请他看手相一事,我伸出手,他一声不吭,无论我怎么问,老先生面带笑容就是不吭一声!我知道自己一切照旧,心里很踏实。但是万没想到2019年的团拜会居然是与先生的最后诀别!这令我很是难以接受,两眼朦胧想哭 ,心口堵得慌!
2019年央美雕塑系新年团拜会
今天在翻看旧照片时,有很多包括钱先生在内的与已故老先生交谈的记忆不停地产生,很多情景即使没有照片也是历历在目的!以后有机会在细细道来。今天如不把心中对钱绍武老人家的思念说出来,恐怕很难吃下妻子给我做的早餐!
深情又由衷地为一代天骄钱绍武老师祈:愿先生英灵永存!您去天堂的方向无疑是一路平坦。您的艺术成就和待人接物的美德将永传于世。
萧立(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教授):
今年春节,当看到钱先生在病床上闭目听我们学生等人语音拜年的视频时,心里非常难过……叶晨说先生在积极治疗、护理中,我们也在心中为先生祈祷,期盼先生康复!
今天传来先生仙逝的消息,泪流不止……先生的一幕幕影像浮现于心,历历在目:
先生在讲述当年在苏联留学时创作《大路歌》的经历,毕业答辩时先生着重阐述了是如何将中国书法、绘画中写意、气韵等优秀的特质与西方理性造型结合的……
先生在学校拍摄的录像教学片中讲解、示范素描,并讲述了他给毛泽东主席写信,并收到了同意、恢复美术学院以人体写生作为造型训练传统的回信……
先生在家中给我们学生讲诗、讲书法,讲《西狭颂》、《裴大将军传》等名帖,写字运笔时要与纸有摩擦的涩感。告诉我们到泰山时一定要去看泰山金刚经岩刻……
先生在讲述家乡的阿炳,让我们认识到人生艰难的一面……
先生有一天早上在煤碴胡同西口路边的小摊上吃早饭,坐在小板凳上,不远处就是垃圾桶……
先生踩着砖摞,一下就翻过了学校与教师宿舍楼之间已经关了的大门,进到单元楼道,一步上两级楼梯就上楼了……
先生在家中讲述《天龙八部》,接着引申到他登顶武当山的体验,告诉我们艰苦的攀登过程以及越发陡峭、狭窄的空间安排在造型中与心理作用的关系……
钱绍武先生在天龙山石窟考察讲学
先生在指着画册上的唐代力士造像讲解中国古代造型的特点,用“麻袋装土豆”作为生动的比喻……先生在讲解创作李大钊大型雕塑时是如何将唐三彩对形体细节压缩的造型语言加以应用的……
先生来看学生的创作,当时我是二年级,看到我做的《大禹治水像》后哈哈笑着说:“萧立默着比看着做得好……”
先生在严肃批评我自认为不错的(实则偏离了本质)的一本速写与默写,以警醒与戒除我内心的自大与骄傲……
先生在八十多岁时我去看他,先生问我了解《艺术与视知觉》这本书吗?……先生在研究鲁道夫·阿恩海姆的《艺术与视知觉》……
钱绍武先生在法兴寺考察讲学
先生八十几岁时,打着赤膊伏在地上,正在为军委大厅书写巨幅书法……
先生在苏州郊外太湖岸边环境一流的木质别墅工作室内时常吟诗、创作、挥毫不辍。大前年叶晨邀我协助钱先生做创作稿,我发现九十高龄的钱先生虽然记人不是时时清楚了,但指导作品创作时却感觉极其敏锐如故……
先生在病床上,今年春天中国美术馆系列学术邀请展——我的个展,未能向先生当面汇报,终生遗憾……
去年我带学生去国博,一进大厅就看到了钱先生的《大路歌》原作,情感真挚、强烈,造型浑然、大气。真乃大路之歌啊!
如上寥寥片断,远未了心中所念。
怀念先生!愿钱先生在天堂继续讲课、挥毫、做雕塑……喜愉安祥!
1950年代雕塑系部分教师合影,右五为钱绍武先生
钱绍武操琴。(00:37)
注:本文据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资料整理,有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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